晚期中國文學中的極美與極丑–文史–中國找九宮格會議室作家網 admin, 2024-05-07 美與丑是人們在日常生涯、藝術品鑒中都普遍應用的一對概念。作為藝術情勢之一種,文學天然是以美為尚的,俊美的人物,優美的器物,心曠神怡的風景景不雅,凡此各種歷來是文學書寫的主要對象。不外,觸發審美愉悅的機制是復雜的,有時辰,對一些丑陋怪奇的事物的精妙描述,異樣也可讓人在驚心駭目之后歡樂贊嘆,審丑自己便是一種特別的審美方法。在晚期中國文學中,極美與極丑的書寫即已大批存在,這類測驗考試既有助于拓展人們的想象力,也可增進表達身手的晉陞,對于文學的演進有極年夜的推進感化。 一 前人很早就熟悉到美妙之下往往隱藏兇險。《左傳》記錄了一個波折古怪的桃色故事:夏姬是美色冠盡于世的一位奇男子,陳靈公及兩位年夜臣孔寧、儀行父與之私通,身遭篡弒亡國之禍;楚莊王以平亂為由進陳,被擄回的夏姬又成為楚國君臣垂涎、爭取的對象。終極,申公巫臣應用智術,攜夏姬奔往晉國,為此他廢棄了本身在楚國的一切,也讓宗族墮入災害。夏姬的女兒異樣是生成美人,叔向想要聘娶,母親勸止他,指出“甚美必有甚惡”。“天鐘美于是,將必所以年夜有敗也。”(《左傳·昭公二十八年》)夏姬母女那驚人的顏值,與一眾相干男性的悲涼命運,無疑給那時人帶來了宏大的震動。將災害回結于女色,對夏姬等女性并不公允,只是,極美之物在披髮出難以抵御的魅惑的同時,也讓人心生膽怯,這頗符合常情。 叔向母親論述的美凶相生,重要是從實際經歷家教中總結出的禍福相倚之理,《老子》又將這些樸實的聰明,提煉為“全國皆知美之為美,斯惡已”(《老子》第二章)等警語。莊子則在極美、極丑兩頭同時發力書寫,借以分析本身的諸多思惟,其另辟門路的思慮,與別具風度的文學作風正相適配,留下了很多到處頌揚的篇章。 極美、極丑的書寫,都呈現在莊子對得道之人,亦即所謂“神人”“至人”的刻畫中。《逍遠游》篇中的神人是華麗而曼妙的:“藐姑射之山,有神人居焉,肌膚若冰雪,綽約若處子。不食五谷,沐雨櫛風。乘云氣,御飛龍,而游乎四海之外。”這純潔而高潔的神人,棲身在遠遠的姑射之山,超脫于凡俗的人世,游走在遼闊的空間里,悠然自得,自若無礙。特殊值得留意的是,其他諸子所盛稱的“圣人”,往往浮現為睿智深邃深摯的中老年男性的樣貌,唯獨莊子筆下的神人,雖不克不及明白其性別,就其描寫來看,無疑有著濃烈的女性顏色。這種設定畢竟有何深意,是莊子留給后人的一個謎團,但寥寥數筆就勾畫出這般令人嚮往的抽像,無疑顯示了他不凡的說話天稟。 饒風趣味的是,在莊子筆下,良多境界極高的人物又是身材畸形、殘破而丑陋的。《德充符》篇中集中描述了這類人物,他們依靠著莊子的人格幻想,卻有著希奇的樣貌。王駘為兀者,不知是由於後天的殘疾,仍是后天的處世不謹招致禍害而損失一足,但其門生徒屬居然跟孔子一樣多,他的魅力畢竟來自何處?更夸張的是哀駘它,他“以惡駭全國”,奇丑無比,“丈夫與之處者,思而不克不及往也。婦人見之,請于怙恃曰‘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’者,十數而未止也。”男人跟隨他不忍離往,男子甘愿為其做妾,這莫名其妙的吸引力,與其無與倫比的丑惡,構成激烈的反差。至于“闉跂支離無唇”“甕[~符號~]年夜癭”等人,從名字就可看出形體的怪異,或體態卷曲沒有嘴唇,或長有惡瘤年夜如甕[~符號~],但他們都讓擁有勢力的君主一見鍾情。顯然,莊子試圖以此表白,內在的描摹舉足輕重,這些怪人之所以有奇怪的魅力,是由於他們內涵美滿充分的德性。 身材的畸形、殘破,有時來自造化那無可順從的偉力。莊子對于宇宙萬物無休無止的運轉有著深入的熟悉,每一個個別,都裹挾在無限無盡的變更中,都不免經過的事況不知啟事、不成猜測的變形記。他描述過一個哨子輿的人,由於一場年夜病,變得“曲僂發背,上有五管,頤隱于齊,肩高于頂,句贅指天,陰陽之氣有沴”。由于佝僂到無以復加的水平,他的面頰高揚到肚臍處,肩膀高于頭頂,五臟六腑是以都在身材上端,體內的陰陽之氣也雜亂無序。但他“心閑而無事,跰[~符號~]而鑒于井,曰:‘嗟乎!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!’”(《莊子·大批師》)他了解,這丑陋由造物付與,與其不接收,甚誠意生討厭,何如以審美的心態,來察看造物那不成思議的發明力。莊子常以“不雅化”的立場來面臨六合天然,變更本為世界之常態,來臨在本身身上又何足為怪;而形體的改變越是丑陋,越是不忍直視,就越能凸顯體道之人安時處順的漠然。 莊子非常追蹤關心美、丑之間相反相成的關系,并質疑人們區分美丑的尺度。作甚美?作甚丑?各種據以評議的準繩,往往不外是小我的成見。他用一個讓人忍俊不由的例子來闡明這點:“猨猵狙認為雌,麋與鹿交,[~符號~]與魚游。毛嬙麗姬,人之所美也;魚見之深刻,鳥見之高飛,麋鹿見之決驟。”(《莊子·齊物論》)猿猴與猵狙為匹偶,麋與鹿、[~符號~]與魚訂交,環球稱艷的美男,在鳥獸眼中倒是恐怖的怪物,所謂的沉魚落雁,現實上是避之唯恐不及。與此同理,每小我都有其愛好,有各自的審美尺度,假如逼迫他人與本身分歧,或許自認為美,就會讓人覺得膩煩。“陽子之宋,宿于逆旅。逆旅人有妾二人,其一人美,其一人惡,惡者貴而美者賤。陽子問其故,逆旅小子對曰:‘其美者自美,吾不知其美也;其惡者自惡,吾不知其惡也。’”(《山木》)以美自居,甚至以此自負,誰能跟這類人相處而不覺得別扭、為難呢?莊子力證美、丑之別并無必定之規,是想提示人們留意事物無比豐盛的差別性,每一種存在物都有其自然的價值。 神人、至人等無妨美得驚人,也無妨丑得駭人,這自己就闡明,美、丑之類的差別在莊子心中并不主要,它們不外是人們強加于事物的,何嘗損益事物之本真。固然無所偏頗,但全體而言,極美與極丑之間,莊子書寫后者時破費了更多翰墨,由於這有助于他廢除人們的知識與成見。雖以丑陋為刻畫對象,但他縱橫肆意的想象力和恣縱鼓舞的行文,無疑制造了一道奇崛的文學景不雅,聞一多師長教師即盛贊莊子寫丑,說他開出了中國文學中“以丑為美”的新境界。 二 莊子在文學上才幹天縱,但書寫極美、極丑的設法,未必是其一人首創,或許是遭到了戰國時期的文娛文明和文學風尚的影響。姑射之山上的神報酬何富有女性顏色,啟事頗難斷定,但在摹寫極美的文學傳統中,美男本就是一個最為主要的書寫對象。這是天然而然的景象,女性是生涯中最罕見的美妙,女色又是貴爵貴族的一種主要消遣之物,浮現其姣好面龐、要裊身姿和動聽神態,自是文學的題中之義,對于一些偏于淺顯、助人歡喜的體裁而言更是這般。莊子之后不久,宋玉就以描摹佳麗盡色的賦作為本身博得了名譽,也為文學史增加了新的華彩。 《高唐賦》《神女賦》無疑是宋玉用力最深的賦作。兩賦情節、文勢相連一向,實可視作高低二篇。《高唐賦》論述楚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臺,不雅覽幻化莫測的云氣,宋玉稱其為巫山神女所變幻,而神女又曾向楚之先王自薦床笫。以云氣為神女化身,或是由於男子那難以捉摸,又圍繞繾綣的魅力,正與云氣相類。不外,此賦的主體部門轉向了對高唐天然景不雅的描述,在《神女賦》中,宋玉才縱筆描摹又在楚王夢中現身的神女。賦中,楚王先復述了夢中所見:“其始來也,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;其少進也,皎若明月舒其光。斯須之間,美貌橫生。曄兮如華,溫乎如瑩。五色并馳,不成殫形。詳而視之,奪人目精。”神女之來,如日月普通讓楚王的面前佈滿光明,細細檢查,又是如花似玉、五色相宣,令人琳琅滿目,令人心馳神蕩。 楚王又令宋玉以賦寫形,試圖保存這長久的印象:“其狀峨峨,何可極言。貌豐盈以莊姝兮,苞溫潤之玉顏。眼珠炯其精朗兮,瞭多美而可不雅。眉聯娟以蛾揚兮,朱唇的其若丹。本質干之醲實兮,志解泰而體閑。既姽婳于清幽兮,又婆娑乎人世。”經由過程對其身材各個部位的展寫,宋玉盡能夠地展示神女描摹的每一個細節,這位翩然進夢的女性完善無瑕,簡直薈萃了時人對女性之美的一切想象。楚王、宋玉的先后描寫,現實是將神女一人容貌做兩番描述,更便于作者展排筆陣、傾注詞源,宋玉也確切不遺余力地展示了本身宏大的詞匯量和騁詞造句的才能。這種無所不及、纖悉必具的寫生留影,既是賦體的典範修辭特點,也能知足作者的炫才之心。此后,巫山云雨成為成語,不知承載著幾多狎思和欲看。 晚期賦作多與宮廷文娛運動有關,賦之一體底本有俳諧輕俗的特質。固然語涉狹邪,高唐、神女二賦的行文現實非常高雅,神女雖進楚王夢中,卻能以禮矜持,讓楚王空留惘然,可見宋玉已開端測驗考試晉陞賦體品德。相較而言,《登徒子好色賦》更能彰顯極言美色的風尚與那時游娛文明之間的聯繫關係,并且,極美之外,此篇也著筆于極丑一面,美、丑兩面雙峰并峙,相映成趣。 登徒子向楚王譭謗宋玉好色,這是一個佈滿諧趣的場景,宋玉則自在辯護。他說本身店主有女,“增之一分則太長,減之一分則太短;著粉則太白,施朱則太赤。眉如翠羽,肌如白雪;腰如束素,齒如含貝。嫣然一笑,惑陽城,迷下蔡。然此女登墻窺臣三年,至今未許也”。這位男子美得恰如其分,不假朱粉之潤飾而生成麗質,但她越不成方物,就越能證實宋玉立品之謹慎。至于登徒子,“其妻蓬頭攣耳,齞唇歷齒,旁行踽僂,又疥且痔。登徒子悅之,使有五子”。面臨如此丑婦尚不克不及抑制欲看,畢竟是誰好色,一目了然。宋玉夸張的自辯和浮誇的回擊,無疑有讓不雅者捧腹的後果。 書寫極美是文學之當行本質,書寫極丑則反應了尋求調笑的惡興趣。但這并非宋玉偶爾涉筆,在那時的文娛運動中,說丑與稱美一樣,能夠都非常罕見,為人愛好。北京年夜學所躲西漢竹書中,有一篇名為《妄稽》的俗賦,可以證實極美、極丑的書寫,在漢代依然相當風行。 賦中,容貌德性俱佳的名族少年周春,在怙恃的設定下娶妄稽為妻,而妄稽的丑惡驚心動魄,令人不敢直視:“妄稽為人,甚丑以惡。腫肵廣肺,垂顙折額。臂夭八寸,指長二尺。股不盈駢,脛年夜五握。蔑畛領腋,食既相澤。勺乳繩縈,坐肄于席。尻若冣笱,膞膌格格。目若別杏,蓬髪頗白。年始十五,面盡魿臘。足若懸姜,脛若棪株。身若猬棘,必好抱軀。口臭腐鼠,必欲鉗須。”即便想象力再充分,生怕也無法經由過程這年夜段的排比文字,在腦海中回復復興出妄稽的面孔,她簡直是一個全無人形的怪物。周春無法忍耐與其一路生涯,又納虞士為妾,而虞士則是一位秀出人倫的美男:“色若春榮,身類[~符號~]素。赤唇白齒,長頸宜顧。□澤比麗,甚善行步。□□□……出辭和暇。手若陰蓬,足若踹卵。豐肉小骨,微細比轉。眺目鉤折,蟻犂睫管。”她讓周春一見鐘情,也獲得萬千溺愛。 妄稽不只容貌丑陋會議室出租,還既妒且悍。盡管虞士幾回再三示好逞強,她仍是不克不及接收妻妾共處的生涯,對虞士年夜加危害,此賦的情節也是以越來越古怪。為了使虞士免于災害,周春甚至為其建造了一個牢固的碉堡,但是,在他外舞蹈場地出之際,墉墻之堅,重門之深,仍是攔阻不了妄稽的進侵。她劫走虞士,年夜加捶笞,虞士命懸一個人空間線,幸而周春實時趕回,剛剛逃得生命。值得留意的是,妄稽之丑與虞士之美,賦中都一寫再寫,死力展衍。美、丑甚至有了彼此催發的後果:妄稽越是丑拙殘暴,虞士就更加我見猶憐。 這個看起來無法結束的故事,以妄稽病逝世終結,臨終之際,她由於本身的殘酷而顯露悔意。周春為何會娶妄稽?此賦的一些情節事理上難以索解。不外,“妄稽”即無稽之意,表白此賦純屬虛擬,并有意于講述一個通情達理的故事。對于那時的讀者或不雅眾而言,從極美、極丑的反差中,從丑婦作祟的戲劇性格節里取得愉悅,才是賦作最重要的效能,此篇是以具有極端激烈的戲謔、調笑顏色。《妄稽》篇已有殘破,據收拾者推算,原文當有三千余字,篇幅不成謂短,可謂晚期文學中極美、極丑書寫的集成之作。 在賦體文學中,摹寫佳麗是一個經典題材,宋玉之后,曹植《洛神賦》最為著名。異樣值得留意的是,丑婦書寫在賦體中也代有所作,甚至不乏宏構。相傳潘越即有《丑婦賦》,惋惜曾經亡佚,敦煌文獻中則保留了趙洽《丑婦賦》與《丑女緣起》等篇,明清之時,仍有人以此為題停止創作。必需認可,無論是書寫佳麗仍是丑婦,都有物化女性的嫌疑,但作為一個積厚流光的文學傳統,這些書寫既為文人供給了誇耀才幹的契機,也給讀者帶來暢懷一笑的愉悅。 極美、極丑的書寫,莊子借之分析哲思,破解人們的執念和成見,《妄稽》作為一篇故事賦,重要效能在于取悅不雅眾、佐人清歡,至于宋玉,他的賦作有傾向于俗的一面,也有化俗為雅的盡力。總之,這組題材收支雅俗之間,有著豐盛的面向和多樣的出色。進一個步驟說,極美、極丑的意象在晚期中國文學中現實有普遍的存在。《詩經》中有“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”的碩人,也有骯臟的籧篨、戚施;屈原作品中大批存在的噴鼻草佳麗與糞壤蕭艾,也是用美、丑的對照,來描述詩人與渾濁紅塵的水乳交融。推想事物的極端狀況并死力描述,是思想與說話的雙重試驗,會迫使學人才士們心機飛揚,也請求撰文者晉陞表達身手和修辭功力,這無疑有助于拓展文學的邊境,推進文學史的進步和成長。 (作者:劉書剛,系山東年夜學文學院副研討員) 關於車